战争开始之前,每个城市都有这样子的天台。
破旧,破败,锈迹斑驳。
偶尔有破碎的风从遥远的海边吹来,被困在这个城市里。
高楼林立,切割寒暑,一年又一年。
它们再也回不去。
读高中的时候,顾村尘喜欢在这样的天台呆着,从晨雾氤氲坐到暮蔼沉沉,看书或发呆,漫无目的。
在他看来,天台就好像一座浮岛,岛上的人看着脚下熙来攘往,意兴阑珊,岛下却鲜有人抬头仰望。
或许,他们已经遗忘了头顶的这片星空。
行色匆匆的人们忙碌着,忙着生,也忙着死。
永久牌老自行车的前轮轧过一地碎玻璃,辐条和车链发出轻微的咔嗒声。
浮岛的闯入者。
顾村尘回头,正撞上那双眼睛。
漆黑清澈,坚定而迷茫。
眼睛的主人有一头长发,过肩,未及腰,白衬衫牛仔裤,推着自行车,背着同样漆黑的吉他盒。
“啊,有人了呢。”女孩微笑,撩了下散落眼前的长发,“不介意我坐会儿吧?”
顾村尘怔了怔,继而摇头,却还是忍不住问道:“那个,学姐,你的车……怎么上来的?”
女孩抬手指了指:“那边有电梯啊!”
顾村尘嘴角弯了弯,这似曾相识的语气。
“哎,你是不是管每个见到的女孩子都叫学姐?”
女孩把自行车靠墙停下,摘下琴盒。
顾村尘点头。
女孩笑出声来:“你这个人还真好玩儿,人家看见女孩子都叫妹妹,你倒好,都是学姐。”
顾村尘想了想:“也有学妹。”
女孩从琴盒里拿出杂牌吉他,半开玩笑的语气:“学姐我叫南珊,学弟还不报上名来?”
“顾村尘。”
“听起来挺土气的,唔……叫你西村可以么?”
南珊抱着吉他坐在琴盒上:“西村学弟,有没有兴趣听学姐练琴?”
“好。”
顾村尘拆开折了一半的纸飞机摊在地上,在南珊对面坐下,像一个等糖吃的小孩子。
南珊低下头,右手顺势擦过琴弦,零星几个音符顺着长发的弧度滑落。
缓缓地,流浪的吟游诗人开始讲一个古老的故事。
故事里仿佛有破碎的海风,有从指间漏下的流沙,还有满地的碎玻璃渣。
流光溢彩。
可是没有她。
南珊低声唱,嗓音略带沙哑,和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拍板声:
“在离这很远的地方,有一片海滩。
孤独的人他就在海上,撑着船帆。
如果你看到他回到海岸,就请你告诉他,你的名字,我的名字……”
声音渐渐低下去,南珊不再拍板,最后的滑音消散在迷途的风里。
顾村尘回过神来,南珊半眯着眼笑,摊开手掌,像等着他的表扬,说出口的话却是:“有糖吗?我有点儿想吃大白兔。”
顾村尘翻了翻口袋,老老实实把一卷薄荷糖递过去:“抱歉,只有这个了。”
南珊也不介意,随手剥了一颗丢进嘴里,把糖递回去:“来来来,你也吃一个,别客气。”
于是顾村尘也剥了一颗,然后世界就安静了。
晚风吹过天台,难得有好天气的味道,像是刚收割了麦子。
可是这个城市里已经没有农田。
顾村尘猜想,或许是去年,又或者是前年,来自田野的风夹带着麦子的味道来到这个城市。
他们再没有离开。
南珊又拨起弦。
这次是一首卡农,没有歌词,旋律轻快而流畅。
逆行,倒影,无终。
就好像那些来自遥远地方的风。
晚钟响起,顾村尘起身。
“下次一定给你带大白兔。”
南珊眉眼弯弯:“好。”
于是最初变成最终。
多年后,顾村尘走过陌生而熟悉的街道,试图寻找一个背着琴盒的女孩。
他们或许相逢,只是擦肩而过的距离。
他转身,摸出口袋里的糖,伸出手想挽留,那句话卡在喉咙里。
学姐,吃糖吗?
可是没有她。
南珊就好像这个城市的风,多少年兜兜转转,却再不相逢。
顾村尘低头哼起歌,程思北那丫头很喜欢的那首歌。
他说你任何为人称道的美丽,不及他第一次遇见你。
曾经他拥有一座浮岛,他叫顾村尘。
后来他离开了浮岛,他是西村。
南珊教会他,讲故事是让小孩子乖乖地把糖交给你的最好方法。
所以他自学了吉他,希望有朝一日能再遇见她,把自己的故事唱给她听。
后来他参加了学校的歌唱比赛,弹一把杂牌吉他,一首歌唱哭了许多人。
可是台下没有她。
其实他不太喜欢吃糖,却一直在口袋里放着两颗大白兔。
后来,其中一颗被他送给了那个叫程思北的小丫头。
另一颗一直跟着他,从浮岛到死城,最后在某一个雨夜的巷战里丢失。
战争开始前他正打算攒钱换把好点的吉他,后来战争开始了,流弹的冲击波几乎震碎了街上所有的橱窗玻璃,满地流光溢彩,一如当初的天台。
自此后他身边不再背吉他。
他还没找到她。
—THE END—
后记:算是思村作北尘的番外吧,就是想写一个故事。
有关顾学长的过去和年纪不一定比他大的南珊学姐。
写的时候力图每一句都能卡一句歌词的意境,不知道看的时候能不能再想起哪首歌。
前阵子去看的时候,南洋二楼天台的桌椅已经拆掉了。
那里没有顾村尘,没有南珊,曾经只有一帮聊着天写作业的人。
小学、初中、高中。
过去,现在,将来。
从艳阳高照写到华灯初上,然后说声再见,于是不再相见。
说到底还是想写一些认识的人,经历过的事情。
如果碰到楼底那家桂林餐馆儿的小姑娘,记得给她一颗大白兔。